
在萧瑟风物里登上钟山,犹如置身一幅遒劲苍黄的历史卷轴之中。暂且抛开人头攒动的中山陵,在音乐台的悠悠轻音里,展翅高飞的白鸽指引我来到山林深处,站立在那座明代古刹前。
我没有沿着幽深山门登阶而入,径直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。在玄龟驮负的石碑上,“灵谷深松”四字赫然入目,犹如先古圣贤迈过长河来到眼前,渊渟岳峙。与钟山的多处胜景不同,此处乃是深景。身后,声声人语鱼贯入山门。深景需要去寻觅,去发现,或者说偶遇,就像它旁边定坐的禅宗。
不知是否为西风所摧,山林间鸟鸣虫声皆陷入寂静,身后广阔天地好似在一刹那间合拢。想是深景之故,如若没有“静”字,“深”字自然也就立不住。来前分明感受到迎面而来的风带着刀锋般的锐利,“冷”字前所未有地强烈又沉重,竟给人切肤般的痛觉。原先那些鼎沸热烈的自然之音,只怕是在一瞬间被西风所伤,逐渐归于阒然。我不禁质疑为何选在此时节步入钟山,此时又越发觉得,倘若不是此时节,自己与钟山仍是过客罢了。
旁边山门之内,有人撞响了晨钟,仅仅一声便重归岑寂。或许是一段隐秘往事不小心露出端倪,而这一声钟鸣更加显现出此处的深景之深,脚下的路也一直前去了。
此处有深松,可遍寻地面不曾见一只松球,起先以为被寺里僧人清扫,仰首望向那片浓荫,竟未有一棵松树。玄龟背影已消失在夕照里,深松之深,深景之深,皆大大出乎想象。
或许还会有人接着敲响寺内晨钟,他们深恐祈福之语不为神明所闻,所以不惜再次撞响那沉重的钟。彼时,它只有一种职责,那就是告诉人们一天过去了,一年过去了,又有大把时间已随山风而飘逝。不知那时的人们撞响晨钟时,内心是否会随着金属的震动而颤动不已。此情此景,就连时间也在身后静止了。
深景深处,只觉脚下石路越发清晰。为何清晰?因为更加崎岖,更加硌脚,我仿佛踩在历史的脊背上,那种厚实感生生硌痛了我的脚。脚步一如目光的急切,急切想目睹到一缕青针正闪烁着冷峻。我清晰听见双脚踩在青石上发出声响,将脚步放缓,声音依然清晰可闻。唯有一切声音彻底消失,深松才会在眼前出现。奈何时光早已静止,把一切包裹其中。在它的理念里,天地便是混沌,不分彼此。因此禅需要找寻,万物皆是这般。
因而,我向着那团幽深的混沌迈出坚实的脚步!要用脚步才能破解谜团,脚即是心,脚步迅疾了心灵肯定急切,内心明晰了方向,脚步自然坚定向前。随着青石松动,历史在脚下发出低语,仿佛不停告知我深松何在。
我站在一处岔路前,朝上方望了一眼便知路在何处。我向前走了几步就停住了,天地已归于寂静,远处残阳悲壮,飞鸟划过大块的血红,时光的页册正在合拢。
突然之间好似有一笔丹青轻轻描过,那一缕缕冷峻的青绿在视线里接连闪现。时光到此刻才彻底静止下来,我终于来到深处,那些神迹般的松就近在眼前。
我不再目睹,闭上眼睛聆听,内心顷刻间安静下来。松正在低语,灵谷深寺的袅袅禅音,钟山风雨的激荡雄浑,还有金陵古城的时光洗礼,都在深松的呢喃低语间回荡不息。这座城市也彻底向我敞开了心怀。
深松之深,正如这座城市历史之幽深。光阴缄默不语,寺里青铜表面滋生出点点霉斑,诉说着它的厚实与流变。它们世世代代生长在钟山,想必早已秉持这座长江边雄梁的岿然气节,即便在腥风血雨的岁月里依旧牢牢守护着这方人间净土。深松发出了庄严的呐喊,如钟声撞在我的心上,堆砌起无限崇高之敬意。
我猛然间想起尚未去灵谷山门拜谒,奈何天色已晚,山门即将关闭。夕照正隐没在山林间,所幸眼前尚有一缕久久不散,像是一种指引。此时应是距离禅最近的时刻。索性继续前去。
在深松掩映间,有宝塔高耸,像极一道拔地而起的佛堂之光。等我来到这英姿勃发的身躯前,脚下幽径已抵达尽头。走得近些,便知此塔为“志公塔”,那么刚才一路寻来之地又有什么样的名字呢?有幸听旁人介绍,那里名曰“松风谷”。那里依旧幽深一片,心里的混沌霎时间解开了。
夜色已降临,眼前却未曾陷入漆黑。“松风”二字应是从古至今点亮此处的图标。
我更愿相信,此片深景从不曾改变。一如它所在的钟山,历经千年风雨洗礼依旧岿然如鼎。钟山在低吟,也在呐喊着,伴随着灵谷禅院的灯焰长明发出满目苍黄之音。
闻喜配资提示:文章来自网络,不代表本站观点。